一直都觉得书像案头一朵盛开的花——不必浇水,无需施肥,翻开扉页的刹那,便有墨香漫出来,像茉莉初绽时的清浅,又似腊梅落雪时的冷香,岁岁年年,开得绵密又长久。
小时候住在乡下,没有太多玩具,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童话书,就是我最宝贝的物件。我常常搬个小板凳,坐在老槐树下读。读到小红帽遇见狼外婆,心跟着揪紧;看到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眼眶会悄悄地泛红。风穿过槐树叶,沙沙响,像在和书页对话,连带着那些文字,都有了生命。后来读唐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一下子就想起夏夜外婆抱着我看月亮的模样,原来书里的句子,能把藏在心底的温暖,都勾出来。就像院子里的牵牛花,不张扬,却在某个清晨,突然开得满架都是,让你心头一暖。
长大后到城里生活,日子忙忙碌碌,却总习惯在床头放一本书。睡前读几页,白天的疲惫好像就被轻轻抚平了。读汪曾祺先生写的草木,“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人雅士所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读着读着,忍不住笑出声,仿佛看见一朵鲜活的栀子花,正傲娇地开在眼前。也读李清照的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读着读着忽然就懂了那种晨起看花落的细腻心思。书这朵花,从不会因为你忙,就收起它的芬芳,它总在那里,等你闲下来,给你一份妥帖的慰藉。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走南闯北,行李箱里总带着一两本书。在江南古镇的雨巷里读戴望舒,青石板路的湿意混着墨香,连“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都似从书页里走出来,撑着油纸伞立在巷尾;在西北戈壁的星空下翻《凉州词》,“大漠孤烟直”的苍茫从字里行间漫开,连风里都带着“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豪情。原来书这朵花,从不受地域约束,你带着它到哪里,它便在那里开出让你心安的景致。就像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书读得多了,心里便有了一片花园,任外界风雨飘摇,自有方寸天地的芬芳。
有次生病在家,浑身没力气,连窗外的阳光都觉得刺眼。随手抽出一本旧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忽然就静了下来。那是汪曾祺的《人间草木》,写高邮的鸭蛋,写昆明的菌子,字里行间都是烟火气的暖。“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读着这样的句子,仿佛看见老先生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笑,连时光都慢了下来。原来书是解忧的花,失意时读“竹杖芒鞋轻胜马”,便觉一身蓑衣也能任平生;迷茫时翻“山重水复疑无路”,又盼着转角处的柳暗花明。它把万千心境藏在字句里,等你在某个瞬间与它相逢,便开出治愈的花来。
前日整理书架,翻出一本少年时读的《唐诗宋词选》,扉页上有当时的批注,歪歪扭扭写着“此句最妙”。指尖抚过那些稚嫩的字迹,忽然想起“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句子。原来书这朵花,还藏着时光的痕迹——它记得你少年时为一句“为赋新词强说愁”而蹙眉,记得你青年时为“十年生死两茫茫”而落泪,记得你中年时读“老来多健忘”却忽然想起某个人。它像一棵老梅树,年年开花,岁岁不同,每一次绽放,都映着你当下的心境,却又把过往的时光妥帖收藏。
书是永不凋零的花,开在案头,开在心里,开在每一个与文字相逢的晨昏。它不与桃李争春,不与菊桂比艳,却以最安静的姿态,陪你走过岁岁年年,让你在烟火人间里,始终保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芬芳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