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丽 中铁六局北京铁建
有谁可以描摹出爱情的模样?爱情有一百张脸孔,可以是小儿女们的你侬我侬,可以是浓情蜜意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也可以是鸡皮鹤发、共度黄昏。最不济,也得是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我常常怀疑,像姥姥和姥爷那样,吵吵嚷嚷了一辈子,在一起生活就是搭伙过日子而已,如果要硬扯上爱情,是不是显得有些滑稽?
姥姥二十岁就嫁给了姥爷。姥姥性子烈,嘴像刀子不饶人。姥爷脾气倔,热衷于抬杠。从成亲开始,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常常吃着吃着饭就掀起了桌子,饭粒随碗筷齐飞,锅勺随杯碟共舞,吵得不亦乐乎,姥姥还经常会被气得背过气儿去。流年似水,吵嚷似乎成了两个人的生活常态。
但这不妨碍姥姥和普通妇人一样,给自己的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因为家里穷,姥姥没有上过一天学,大字儿不识几个,不会数数儿,更不会算账。她没有相夫教子的文化,但生产队里的各种活计却是一把好手,会把穷困的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训斥着姥爷脱下脏衣服,然后麻利地投洗干净;会在冬夜里熬到深夜给姥爷、舅舅和姨准备好御寒的棉衣。
姥爷性子寡淡清冷,不会疼人,只知道卖力气挣钱,省吃俭用攒钱,大公无私地给“公家”守着钱。姥姥常常数落抱怨,跟着姥爷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年轻的时候去看病,姥爷随手接碗凉水就打发了口渴的她;挣了钱从来没给她买过零嘴儿吃食;当个生产队长也从不见往家里捎带过一块红薯半个土豆,任由孩子们饿得前胸贴后背;虽然姥爷手里攥着存折,但他从不给孙男娣女们零花钱,年节也一样……
就这样,竟然也从青丝吵到了白头。
白发的姥爷依然是个倔老头儿,不会服软,但已然不像年轻时那般火气旺盛,最多嘴里叨咕着躲到角落里,回避着姥姥的锋芒。姥姥却愈发陈芝麻烂谷子地不依不饶,几乎很少听过她的温存软语,直到姥爷中风瘫痪在床,姥姥还是会对神志不清的姥爷大发脾气,就像训斥一个三岁的孩童,有时气急了竟然骂姥爷快点死吧,死了就不用受这份罪儿了。
然而真到姥爷去世的那一天,姥姥的生命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突然患了老年痴呆,就像绷断弦的机器,再也无法正常运转了。似乎姥爷去世的日子是一条分水岭,之前事情一片清明,之后的世界混乱不堪。她甚至不承认姥爷已经不在了,只是经常叨叨着:天都黑了,怎么都不知道回家吃饭?说着说着又自顾自地发起了脾气。
是不是因为生命里经常和她吵架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是不是因为这种死别的离殇是一种生命的撕裂?
六十多年的时光,已然使他们的生命融入对方的骨血,就如一棵连体的大树,任何分离都是彼此不能承受的。吵闹是两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他们习惯了吵闹,在吵闹中抱怨着对方、依恋着对方。爱情,可能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听说过的华丽调调,但却让动不动就把它挂在嘴边的我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