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到新项目已四月有余,让我感触最深的便是这儿的雨了。岭南的雨,总像赶着赴一场急约,上一秒天色还是寻常的青蓝,倏忽之间,不知哪一片云失了重量,沉沉地坠下来,将天空压得乌黑,雨点就悄然砸了下来。
初时稀疏,重重敲击着活动板房的顶棚,落到滚烫的地面上,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白汽。顷刻间,雨点便织成密网,白茫茫地笼罩下来。雨水裹挟着灰尘和炎热,汇成浑浊的溪流,匆忙涌向低洼处,寻找着每一处排水口的缝隙。路边,行人仓皇奔走寻找一席躲雨之地,川流不息的汽车瞬间模糊了轮廓,高耸的塔吊渐渐融化在漆黑的水幕里。
就在这倾泻的雨幕之中,城市扩张的触角仍在顽强地延伸。方才还轰鸣作响的龙门吊、挖掘机,此刻都噤了声,巨大的钢铁身躯在雨中静默着,像搁浅的巨兽。老赵反应极快,动作娴熟,指挥迅速:“小周,应急库房里有蓝色防水塑料布,抓紧组织人员覆盖好材料;毛队长,将两台应急水泵打开,持续抽水,确保基坑安全。”现场一片繁忙,雨水打湿了他们本就浸满汗渍的工装,深一块浅一块。安全帽的帽檐下,雨水汇成小股,顺着黝黑的脸颊、脖颈流下,和汗水混在一起,淌进胸膛。有人抹一把脸上的水,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什么,大约是埋怨这雨来得不是时候。
雨来得急,去得也诡谲。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倏然收紧了天空的口袋。方才还密不透风的水幕,转眼间便稀疏了,变细了,最后只剩下零星的雨丝,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着。阳光竟有些急不可耐地从云层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来,泼洒在湿透的城市上。水汽蒸腾,路面、屋顶、树叶都反射着晃眼的光,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道道彩虹。
雨后,燥热的天气似乎也收敛了一点脾气,此时,正是施工的好时候。工人是最先能感知这变化的,他们几乎在雨势明显转弱时就掀开了覆盖的塑料布,顾不上擦干脸上身上的水渍,便开始整理现场。有人挥动铁锹整理被雨水冲散的沙石,有人检查基坑积水情况并及时汇报。龙门吊重新低沉地吼叫起来,巨大的“钳子”抓起近10吨的管片,缓慢地吊进双头车。方才短暂的停顿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工地上所有的声响和动作都加倍恢复起来,带着一种要把被雨水偷走的时间抢回来的急切。
路边店铺屋檐下躲雨的人们,此刻也纷纷汇入重新流动的人潮,湿漉漉的地面映着行色匆匆的倒影。街角小贩重新掀开透明罩子,金黄的菠萝蜜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竟显得格外鲜亮。项目部的玻璃幕墙被洗刷一新,映着破碎的蓝天和流云。
陆游曾叹“雨势骤晴山又绿”,岭南的雨,便有着这般急促的收梢。只是这“绿”并非山色,是城市在骤雨初歇后,迫不及待焕发出的、带着水光的忙碌。它冲刷掉浮尘,也短暂地冲刷掉工地上机械的轰鸣与工人的汗水,却冲刷不掉那份深植于泥土之下、钢筋水泥骨架之中的紧迫与赶超的焦灼。
项目部驻地高高挂起的旗帜,滴滴答答落着水,在刚探头的阳光下闪着光。那水珠坠落的速度,竟也带着几分追赶时间的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