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白雾缭绕的厨房里,徐大厨正将槐花撒入面盆。雪白的花瓣从指缝间翻转而下,穿透暮春的晨光,泛起细碎的金芒,映照在他白净的面庞。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有着江南书生般的样貌,偏生把整个北方粗犷的烟火都拢在了围裙里。
槐花开放的第七天,他凌晨三点骑着三轮车便往树林深处去。沾着露水的枝条在晨雾里舒展,他举着特制的长柄镰刀,仰头寻找最鲜嫩的花骨朵。三月末的刺槐还未褪尽寒意,尖刺穿透粗布手套,在腕间划出细密的血痕。同去的帮厨看不下去要接手,他摆摆手:“采花得顺着花脉走,你们手劲大,碰碎了蜜囊。”归来时竹筐里的槐花堆成雪山,他的蓝布衫却沾满苍耳与草籽。
蒸笼腾起白雾时,他正往面团里揉槐花。花瓣要保留完整形态,盐粒需在掌心搓细,水温得控制在六十度——这些讲究他从不宣之于口,却在每个步骤里藏着巧思。当金黄的麦饭裹着槐香端上餐桌,新来的实习生惊喜地喊:“像咬到了云朵!”他倚着门框微笑,手腕上的创可贴边缘洇出淡淡血迹。
清晨的马铃薯在他指间旋转,刀刃切入时的脆响如同春笋破土。银丝般的土豆条在清水里舒展,他总要亲自试过生脆度才肯下锅。“机器切的断面钝,锁不住淀粉香。”他说这话时,案板上的水渍正映着天光,将他眼角的细纹染成淡淡的光晕。
四月里流感肆虐,他守着汤锅熬了整夜的梨藕汤。砂锅里沉浮的胖大海是他托人从安徽捎来的,冰糖要分三次添。有人发现,他偷偷把员工餐里的辣椒换成姜丝,他挠着后颈解释:“春燥伤肺,得顺着节气调理。”那些缀着枸杞的热汤摆在餐台时,总有人玩笑:“徐师傅比养生App还准时。”
他的秘密武器藏在调料架底层,那是一本沾满油污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丹丹胃寒忌生冷”“孙涛夜班需提神”“财务部帅帅不吃香菜”。就像今天特意留给值夜班的同事的半屉槐花锅贴,底下藏着的是他对大家细腻的关怀。
暮色染红厨房西窗时,他常坐在矮凳上挑拣豆角。夕阳沿着他的小臂流淌,腕间旧疤新伤交错如老树年轮。有人问起那些伤痕,他掀起围裙擦擦手:“草木哪有不带刺的?倒是你们多吃些时鲜,才不算辜负了这片荒滩的春意。”
在这个离城市几十公里的工地上,徐大厨用伤痕累累的手掌托起四季轮回。当最后一片槐花瓣从枝头坠落,他的围裙口袋里,已然晒好了今春的第一把茵陈——那是为即将到来的雨季准备的茶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