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伟 中铁上海局七公司
父亲称不上一个地道的农民,初中肄业的他也不算知识分子,他只是一个半农半工做着小手艺的匠人。父亲兄弟姐妹多,没分家前家里十几口人都在一个锅里吃饭。那时候,叔伯们都是要去挣工分的,家里也不让出去学手艺。分家后,迫于生活,父亲不顾阻拦,硬着头皮做起了弹花匠的营生。
他常说:“在外闯荡靠的就是一个‘信’字,落下好的口碑,主顾口口相传,才能挣得一口好饭吃。”所以自打记事以来,他就总在忙着他的弹花活儿。不仅周边的小镇跑了个遍,还跋山涉水到外地揽活。一来二去,名声在外,请的人自然就多,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是常有的事。以至于屋里屋外,大事小事也都是母亲操持着。
父亲每次出活回来,不是扛着一袋米,就是背着一袋面。对于回家,他比谁都着急,用他的话讲,那就是:“家里还有三张嘴等着东西下锅哩!”那会儿的农村,不是谁家都能顿顿白米细面,可我们家从来不缺,偶尔吃些粗粮倒成了尝鲜儿了。我很期待父亲的“满载而归”,往往算好日子,提前好几天等待在村头,因为总能在他的兜里摸出几样让人惊喜的小把戏:什么手鼓啦,什么小喇叭啦,哪怕只是几颗水果糖几个橘子瓣都会让我乐此不疲。
在我印象里,我依稀记得父亲弹棉花的样子。竹弓绑在腰上,木弓则像钓鱼一样吊着。他一手把着木弓的底端,一手握着弹弦的木槌,有节奏地弹着。震动的牛筋弦与棉花“亲密接触”,若即若离,来来去去间,案子上的死棉就渐渐被弹得松散了。他弹他的,我则趴在案板前听那“绷、绷、绷”的清脆弓弦声,即便棉絮碎屑沾满了头发,钻进了鼻孔也毫不在意。要不了一会儿工夫,棉花就被弹活了。接着就是塑形、拉线、压磨、扎角了。他匐下身子把棉花拢成棉被形状,铺上红色的底线和面线,接着用脸盆口径般大小的木熨斗把棉絮压实,待两面均定型后,最后扎好四个角,一床棉被算是做成了。
一床又一床,就这样,他从我儿时弹到了我的青涩少年。后来,弹棉花这个老手艺慢慢没落了,父亲也改了行。此后,我再也没见他弹棉花,只留有儿时的记忆,时间越久,越觉得珍贵。就像那几十斤重的弓,跟着他翻山越岭,在时间的冲刷下,压弯了脊背,催白了眉发,却留给我温暖的父爱和受用一生的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