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忠义 中铁电气化局
在敞篷车厢里,烟草和汗气混合的味道,渐渐发酵成黏黏的酸涩。这种气味在车子的颠簸下,容易筛出瞌睡这种东西。瞌睡先是压住上眼皮,后来托着下眼皮往一起聚拢。感到做“睁开”这个动作越来越吃力,瞌睡就弥漫开来,瞬间窜到头上,脑袋便低垂在胸前,活像饱满的葵花盘,在盛夏的风里不由自主地摆动。
其实呛鼻的烟草和汗气的混合,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味道。年轻的时候,我在区间里放导线,那时条件不行,散工时敞篷车颠簸在山路上,大家休息时的乐子,就是你一支我一支互递着抽烟,抽过几支烟,有一个人打起盹来,其他人便也受传染似的迷瞪起来。在区间里放导线,那些导线很长,由轨道车牵着,放一段固定一段,等全部放完,调试好了,电力机车上道跑起来,新闻上准说“我国又一条电气化铁路开通了”。那次,放完预定的最后一段时,晚霞已经布满天际,像红绸缎带披在天边。师傅照理拿起军用铝壶摇了摇,皱着眉头说:“咋又没水了?”我赶忙接过铝壶,到附近的一户人家去要水。她打开门,没听我把话说完,瞥见我拎着的水壶,就知道我的来意。她递过水时,我与她搭讪了几句。后来施工路过这里又见到她,尽管时隔一年有余,却像老友重逢,聊了许多话。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缘分,凡眼是看不透的。有的人刚搭一句话,就感到厌恶;有的人远远地只看了一眼,却刻骨铭心。我与她真是有善缘,你情我愿,最后走在一起,成了一家人。
那时,地里成熟的庄稼已收割完毕,场上的麦垛立得像一个个道士塔,有些麻利的人家,正趁着阳光将麦捆拆解到场地。摊了一地的麦秸,个个穗子饱满,在阳光下泛出金黄,只等手扶拖拉机一到,接上碌碡就可以碾压。可麦收假到期了,我该走了。
火车站到家的这段路,在我来时显得很长,撩开大步,一时半会儿都走不到;可当我离去时,却短得像一截巷子,似乎一拐弯就到了。我与她并排走着,一路上我们都没说几句话,到了车站,她对我说:“反正麦子都收了,就剩下打场这点活儿了,我尽早联系碾场的人,如果下雨,家里也有帆布,我会苫上,绝不让麦粒长芽。碾场时,若抱麦荐、挑麦草,扬场人手不够,我会求别人一起帮忙的。村里人都不错。”她说时,抬眼瞅了我一下,我知道,这是她在安抚我的心呢。结婚以来,她说话一直就是这样柔声细语,她的心思在这种语气里透出的周密,是一副举重若轻的端庄,这更让我在欣慰中生出不少愧疚。
我与她的团聚与分离,随工程的竣工、麦收假、年假等交替在时光里,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她也坐上了高铁,我也评上了高级技师。昨天她还笑眯眯地问我:“生活里的苦咱吃过不少,人们所说的圆满,也就是苦过、笑过、哭过、乐过吧?”我说:“只要你高兴,只要有你在身边陪着我,就是最大最大的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