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父亲衔着烟斗,就着忽明忽暗的烟火,在犁头上下来回鼓捣,熟练得像母亲手中的针线般来回穿梭。在漆黑的夜里,看着父亲犁头下的犁铧,就像一弯如冰的新月,闪烁的青辉跃跃欲试。
太阳还没有起床,天刚露出鱼肚白,父亲早早来到了田间地头,清风习习,鸟声啼鸣,肥沃的土地在孕育中散发出了沁人心脾的香气,好似喂养稻穗的奶香,又好像碗里升腾起来的饭香。在田边陇头的旱地上,父亲摇着牛鞭,撵着牛儿,哼着调子,握着老伙计——犁头一步一步地翻新泥土,那闪着金光的犁铧像一弯镰刀,锋利地翻新着沃土。望着大块的梯田及快要成熟的稻穗,犁铧青辉熠熠,父亲精神振奋。
一日之计在于晨。群鸟还在啼晨,父亲已走进了田野。“喳”的一声,父亲收割了一年中的第一束岁月。父亲刻意的平静再也掩抑不住内心如浪涛翻滚的喜悦,他的炽烈激情被心灵的信使——犁铧,表达得淋漓尽致。太阳升起时,父亲已伸进了稻田的中已。父亲在一垄垄一茬茬稻穗间来往自如、进退有序,而像犁铧的镰刀则穿梭往来、游刃有余。父亲的脸上渗满了密密层层的汗珠,同时也洋溢着神采奕奕的豪情,稻穗在一阵阵喝彩声、赞叹声中为之倾倒。此时,我想起了一个个行踪不定浪迹江湖的剑客,剑客长袖飘逸、俊酷潇洒,长剑挥处,金光飞溅。沉默寡语质朴如木的父亲固然当不了剑客,对“潇洒”不能望其项背。然而他却与锋芒藏敛的犁铧和镰刀着实配合得十分默契,亲如弟兄,每一次进退每一个举动都和谐合拍,没有丝毫的生硬别扭和哗众取宠的表演成分。因此,勤劳朴实的父亲与犁铧、镰刀、黄牛皆以一种谦逊的姿态在乡村亦有所作为、有所收获、有所幸福。
逼近黄昏,日头渐渐挂上了西山,父亲一边摇着滴水没有的空葫芦,一边用湿透的衣袖拭汗。忙碌了一天的父亲,终于有了一次挺起腰身的机会。然而,劳累了一生的犁铧,却没有顾得上挺起一回身子。回溯过往的岁月,父亲和犁铧凝视着田野山林,他不是在酝酿清灵空旷的田园诗,而是在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在检阅他们的成长,以筹划明日锐意进取的收割方式。
夜幕降临,西天的云彩终于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犁铧在夜空隐隐地闪耀出一缕袭人的寒光。父亲看着犁铧刃口上斑驳的锈迹,用沾了唾液的食指轻轻把它拭去。然而,谁能拭去父亲那满面纵横交错的沟壑?谁能扶起父亲那弯如枯松的腰板?父亲锐利如刀刃的思维,是否百年不减?父亲那健迈如山的精力,是否能老当益壮?
犁头,成了父亲一生的见证和伴侣,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块田间地头,父亲都一如既往地手握犁头,就像孩子握着笔学习知识、工人握着工具辛勤劳作、教师握着粉笔释疑解惑……收割着一生的岁月,收割着生命的精华,收割着未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