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忠义 中铁电气化局
她说,水房在那边。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堆得像小山那么高的一堆煤灰旁边,有一个简陋的土坯房子,像吐出了粗糙的黑黢黢的丝,正摇摆到我们站立的位置,那摇摆的丝状景象其实是未经修造的一条小路,是全凭人脚踩出来的。
那时我拎着一个八磅暖壶,身上穿着西北人爱穿的那种黑棉袄,脸上脏兮兮的,鞋子也脏兮兮的。自惭形秽的我,感激地向她连连点头时,手臂就不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像老头咳痰似的那么清脆,然后就噼里啪啦冒出一堆碎片。我定睛一瞅,那暖壶不偏不倚碰在一个石头上,像是出我洋相,暖壶竹套用轻飘飘空洞的开口张望着我俯视的眼睛。我的脸一下就红了。
她显然也有点慌乱,但马上就镇定起来,“没扎伤吧”,她用关切的目光看我时,
仿佛还有一丝惊恐未退,她甚至俯下身来,查验我那双脏啦吧唧的脚,我像个木头似地立在那里,不知应答,却看见她的头发瀑布一样流泻到肩部以下,我还隐隐闻到了她那发丝里散逸的洗头水的香味,说实话那一刻我被这种气息弄得有点迷神。
我那时刚参加工作不久,穿戴都是我妈临行前给我预备的,当时工程任务紧急,大概培训了5天,我就跟着一个师傅到山里去了。在山里的一个工点我第一个遇见了她,她总是笑嘻嘻的,穿一身洗得很净的工作服,头发用发卡盘在脑后,再戴上帆布工作帽,乍一看像个英俊少年模样。我真正爱上她,应当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我是看准她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她把自己的衬衣撕扯下来,给那个流血不止的人包扎伤口的情景时,才有那想法的。
此后,我一直与她搭伴干活,那片山地多石,我们的杆塔要在那里立起来,然后顺着铁路浩浩荡荡一路延伸着把接触网线一直架过那片山地,再过一段山间盆地,就到了一个产煤炭的城市方才终止。我们成天挖呀挖呀,她扶着钢钎,我抡起大锤,钢钎头便一旋一旋地向下钻,我们把炸药装在钢钎打出的孔洞里,一声炮响过后,我就争抢着清理坑中的碎石。
那时衣服不经穿,常常出现破损,她便笑嘻嘻地让我脱下来,我看她一起一落走针引线的动作,常常就有一股热流涌向喉头,但我始终没敢说出让我脸红心跳的那些话。后来她调到了机关,我则向着更远的山里开拔。我们就这样失之交臂。
前些日子,我到机关办事,约她出去吃了个便饭,说到那次暖壶突然碎裂的事。她说:“你这个傻瓜呀。”说完笑个不止,她的笑声使我感觉出从前竖起的青春雕像在我脑海“扑哧扑哧”的像水盆里厚厚的肥皂泡沫正一点点地消散于时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