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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8月14日
秋莅保定
□ 郭卫宁 中铁三局线桥公司
文章字数:1,106
  踩着胡同里被雨水泡软的青苔,我终于在晌午叩响保定老家的木门。斑驳的朱漆门沿搭着半块青石板,门轴转动时吱呀作响,比年初离家时更添了几分岁月的沉郁。晨露在院角那株老梧桐叶尖凝住最后一缕暑气时,我忽然听见蝉鸣的尾音里坠着些微颤的凉意。桌子上的台历还停留在七月的插画上,指尖翻过那一页,竟有干燥的风从纸缝里钻出来,带着晒好的芝麻秆气息——原来立秋早已站在窗棂外,正用梧桐叶的脉络计算着昼夜的分野。
  秋风是最先抵达的信使。它不像春风那样沾着花粉的甜腻,也没有冬风裹挟的冰碴,只是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清透,从树梢漫下来。先是拂动石榴树最后几朵残花,让那些饱满的浆果在枝桠间晃出暗红的光;再掠过晾晒着的蓝印花布,让布面上的靛蓝纹路随风舒展,像把夏日的浓绿都洇进了水里;最后钻进巷尾的老磨坊,撩起挂在门框上的粗布帘,把石碾旁新磨的玉米面香揉成一缕缕淡金色的丝线。风过处,总有些叶子提前醒了,在枝头抖落半盏阳光,仿佛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抖成了满地碎金。
  秋光是被云层筛过的蜜。正午的阳光还带着三分夏的余威,却已少了灼人的锋芒,落在青砖地上是温吞的暖,照在晾晒的辣椒串上,能看见每颗果实里跳动的橙红。屋檐下的麻雀不再躲在浓荫里,反而迎着光展开翅膀,让阳光透过羽毛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会动的碎银。最妙是傍晚的霞光,总把天边染成打翻的胭脂盒,从橘红到绯红,再晕成淡紫,连墙角的青苔都被镀上一层柔光,仿佛老墙也在这秋光里悄悄舒展了皱纹。
  秋声藏在万物的呼吸里。玉米地深处传来苞叶摩擦的轻响,每颗饱满的玉米棒都在夜色里积蓄着力量,把沉甸甸的希望酿成沙沙的私语;豆棚下的秋虫醒了,纺织娘的琴声混着蟋蟀的夜曲,比夏夜的蝉鸣更显清越,像月光在草叶上流淌的声音;就连巷子里的叫卖声也变了调子,卖豆腐的老汉蹬着三轮车走过,车斗边的铜铃叮当作响,那声“嫩豆腐嘞”裹着卤水的清鲜,比夏日的冰汽水更让人心里踏实。
  秋色是打翻的调色盘,却比任何画作都来得沉静。枫叶还攥着夏天的绿,只在叶尖偷偷洇出一点红,像少女羞怯时的腮红;银杏叶倒是急着换衣裳,把阳光剪成一把把小扇子,风一吹就簌簌地落,铺在地上是满地碎金;田埂上的野菊开得正好,紫的、黄的、白的,星星点点散在枯草里,像被遗忘的星辰;最耐看的是远处的山,褪去了夏日的浓绿,露出赭石色的脊梁,在暮色里沉默着,像位历经沧桑的老者。
  立秋日的晚饭总带着些仪式感。母亲会端出一碗新蒸的南瓜,绵甜的滋味里裹着阳光的暖;父亲会从柜里取出一瓶陈酿的白酒,醇厚的酒香里混着岁月的沉香;我坐在院中的竹凳上,剥着刚煮好的毛豆,把思绪浸在这秋日的宁静里。暮色漫进门楣时,忽然听见檐角的风铃响了,那声音清清脆脆,像在说:又一个秋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