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城里或者乡下的楼房都渐次开始了供暖,或者空调,或者暖气。屋子里热量是有了,可我总觉得,这热看不见摸不着,总不如从前工地上的那一炉火,来得生动立体有味道。
记忆中的第一炉火,燃在京九铁路第七工程队驻地。那个冬天的下午,张师傅突然说:“天冷了,我们砌个炉子怎么样?”
张师傅是一名木工。他在驻地办公室里端详半天,决定将炉子砌在正中间,那里的空场比较大。选好了位置,我们一起和泥,搬砖,砌炉。半个下午,一个又高又粗的炉子便砌成了。
算到现在,已近三十年了,但我却仍记得那炉子的大致模样。它底座较粗,上身稍细,敦敦实实的。张师傅用木柴燃火,放上大家打的煤球,偌大的炉膛里立刻红通通起来。完工回来,我们都会把手贴到炉子的外壁上,即刻温暖全身。
不记得那炉火生了多久,只记得工友都说:“上了工地,有我们青春热度,回到驻地,有泥抹的炉壁。”于是整个冬天,工地暖意融融。
生命中的第二炉火,是修建秦沈铁路。东北辽阔的大地刚入10月,寒意已渐深。王师傅就开始安置炉具,准备生火取暖。
这次是铁皮炉,炉盖一圈一圈儿,管子几截、弯脖几个、锃亮锃亮的,一截管子伸出屋外。一切就绪,王师傅说:“中午我们‘祭炉子’!”
一个“祭”字,有着很强的仪式感。中国是礼仪之邦,我们中铁人虽豪放粗犷,却向来不惮于那些繁文缛节。即便是个小小的火炉,也必得庄重对待。祭炉比生炉,还要让同事们兴奋。王师傅更是要一亮绝活,别看他只有26岁,但已是国家一级厨师,享有“王红烧”的美誉。王师傅做的红烧肉香喷喷、热爆爆、让人垂涎欲滴。施工现场回来的同事们早已饥肠辘辘,打上一碗饭,舀上一勺红烧肉,油津津的有肥有瘦,夹一筷子送进嘴里,满嘴流油,惬意畅爽,一顿饭下来,酣畅淋漓、解馋过瘾、饱嗝连天,觉得在这个家中日子过得心满意足。自此,项目食堂里都会炉火熊熊。
加班很晚的时候,可以在炉子上煮一碗方便面,补充能量。每当工期紧又恰逢新春佳节时,大家买菜的买菜,买肉的买肉。也不是什么精菜细菜,不过就是萝卜白菜、粉皮豆腐,就那么热气腾腾地炖上一锅。有小张拿来贵州老家的辣椒、麻椒,小李拿来四川老家的腊肉,一会儿,大白菜轻飘,白嫩嫩的豆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飘满屋。饭后,同事们围着火炉,操着各地方言,谈天说地,先聊聊施工进展程度,再关心一下国际形势。炉火将我们的脸烤得通红,全然忘记了室外是怎样的天寒地冻。炉子烧了整个冬天,从大雪刚至,烧到春暖花开。然后,被收拾起来放进库房。待到来年的冬天,雪花一飘,又被重新取出。无论怎样叮叮当当地安装起来,照样会炉火熊熊,一季暖冬。
如今的冬天,或者空调、或者暖气,笨重的炉子已经退居二线,可我却总是想起从前的那一炉火,想起那炉火烧透的炉盖,想起那围炉畅聊的工友,想起那红通通的一片人间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