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不深,一百来米,是通往老街唯一的路;小巷不宽,高墙夹道,两人并行也略显紧张,唯一的特点就是笔直,站在巷口,一眼望尽端头。
巷子里十几间老屋住着老县城人,每日里,夹着公文包上班的,推着货车做小买卖的,背着书包上学的,在巷子里碰个面,让个路,出出进进,年复一年,将小巷泥巴路里镶的大青石踩得溜光。
外婆就住在巷子最里头,两间平瓦房,一个小独院。春、夏、秋、冬和小巷一起跟随着四季的节奏,装满了我童年美好的记忆。
春天的时候,小巷里下起了绵绵的小雨,撑起小花伞,穿上彩色的雨鞋,一块一块踩着大青石,在巷子里来来回回漫步,是我独自的乐趣。春雨过后,巷子的角落冒出车前草的嫩芽,等到叶老结子,外婆会小心收回一些,清洗晾晒,制成夏季下火的凉茶。巷中住着的小姐姐会用长条的绿叶编织出漂亮的菱角挂件,我们这群调皮的孩子都会安静下来,紧紧盯着她那双似有魔力的巧手。
夏天的时候,巷子一边堆满了干黄的油菜秸秆,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寻找残留的豆荚,从中挤出一颗颗油光黑亮的油菜籽,就像寻到宝贝一样开心。我最乐意的差事,还是去巷子的泥地里挖出鲜红肥大的蚯蚓,一只只抓回去,喂饱了外婆在小院里养的鸡仔。夏日的黄昏,独居的杨奶奶会挎着一大篮子捡回的麦穗,穿过小巷里纳凉人的目光,坐在家门口一颗颗搓成麦粒,晾晒在硕大的簸箕里。
秋天的时候,巷头围墙内的老拐枣树成了焦点,红褐色饱满的果实吸引着眼球,大胆的男孩们越过围墙,缓缓爬上高高的树梢,使劲伸长胳膊和小手,一把把摘下,站在树下紧张的我们,也分享了咀嚼拐枣的丝丝甜味。天气好的时候,对门的周婶将弹好的棉花、新扯的缎子抱上平房的屋顶,清扫出一片空地,铺上竹垫落座,请来外婆和几个媳妇帮忙做起针线活,缝制出几床厚实的被褥。
冬天的时候,巷子里的屠夫新杀了一头肥猪,外婆买回一大块肉,肥的炼油,瘦的剁馅,拌好一大盆饺子馅,和面、擀皮,将包好的饺子送给邻里。腊月里,小巷飘满了肉香味,各家的房檐下挂上了腊肉、鱼干、野鸡各色年货,支起大锅煮起各样卤味。三十的鞭炮声一直响到了初一清早,老老少少都穿上了鲜亮的衣裳,从贴着鲜红对联的房门出来,踩着满地的炮壳子,走在巷子里,逛到老街上。
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飞逝。小巷两边的高墙年久失修,不断掉落的墙皮、土块满满掩埋了巷内的青石路面,让小巷变得更加狭窄。
又是一个春天,屠夫家翻修了瓦房,盖起了三层小楼,厚厚的大铁门,隔断了外人的探望;又是一个夏天,周婶整理出大大小小的包裹,全家搬进了城郊新买的楼房;又是一个秋天,杨奶奶去世了,巷子里堆满了白色的花圈;又是一个冬天,巧手的小姐姐出嫁了,迎亲的队伍从巷子里延伸到老街上。
也是一个春天,我被父母接走,外婆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也是一个夏天,我毕业工作,外婆叮嘱着勤奋努力的话;也是一个秋天,我结婚了,外婆将我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可是,那一个冬天,外婆却病倒在床上,再也没有走出过小巷……
如今的小巷,已没有了四季。
只有,每次离别时,瘦小的外婆站在巷头,风吹乱了头上的白发,不断挥手的模样,留在了小巷,印在了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