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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5月09日
“除非有三口粥”——重读张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 李漫 中铁五局路桥公司
文章字数:2,346
  张洁是我国第一位同时获得长、中、短篇小说三项国家奖的作家,也是我国至今唯一一个两度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知道张洁,源于她的长篇散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3月31日,因为既要照顾刚刚做了一场手术的爱人,又要照顾86岁的母亲,我自己神经衰弱,胃病发作,精疲力竭。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背着我把大哥从西安叫来,让他接她回西安老家。虽然去年八月带她来广州时,我承诺她“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在广州找个好中医仔细调理一下你的身体,再把口腔黏膜炎症的问题解决了。”可我承诺的事情一件都没有落实,还害得她得了一次新冠(她自己在老家时,即便是“新冠”最严重的时候,因为防护得好,都不曾感染),染了一次“流感”,先后进了三次医院,还被急救一次,吃了不少苦头。送她和大哥走后,我坐在她的床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禁悲从心起,鼻酸眼热,挪步书房,想在电脑上敲下对她的愧疚。无意间抬头,却瞥见放在书架中间的那本薄薄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之尘,它已泛黄、变色,时间在它的页面上留下难堪的斑点,丝缕发潮发霉的味道浸入呼吸道,让人窒息,像极了我眼前狼狈凌乱的生活。
  1998年,二十岁出头的我第一次读《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当时只觉得感人,且几度哽咽落泪。现在回想,当时被感动的原因大略有二,一是张洁悲情如泣血的文字,二是联系到母亲给予我的爱。如今越过时间的长廊再度与它对视,还是一遍遍地被戳中泪点,但很快又把要涌出的泪水压下去,不能再像二十几年前那样有委屈就瘪嘴、有泪就流。爱人就在隔壁房间,有可能随时进来,不能让他看到我流泪,会影响他的情绪,对他的康复不利。再说,我快五十岁了,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得让泪流在心里。
  我像极了当时的张洁,其实就是生活中的万千个“张洁”之一,除了她的作家身份。我们顾得了爱人和孩子就顾不上妈,顾得了妈就顾不上爱人和孩子,最后的选择就是舍弃自己的妈,因为妈能理解,妈不抱怨,妈最疼我们。而作为施工单位的女性,我们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生活赋予我们的苦难也多了一分——我们是女儿、是母亲、是妻子、是媳妇、是职工,我们要面对夫妻长久两地分居带来的种种不便和困难,要抚养孩子、赡养老人、挑战职场、面对生活,我们不得不坚强独立。现实在教会我们勇敢的同时,我们也变得更加敏感,更渴望爱和被爱,对于亲情的理解和感悟自然更甚于常人。第一次读《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我是一朵向日葵,转着圈地沐浴在母爱的阳光里。再读,我自己变成了那个太阳,为了自己的小家,为了小家里的那两个人,发光发热,想以一己之力驱除一切阴霾和黑暗。
  曾有评论说:看过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感觉她对于母亲的爱超乎寻常,被解释成当代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希·弗洛姆所提出的对于母亲的“共生固恋”。我认为不妥,共生固恋是一种不正常、畸形的关系,人们对之是抱有偏见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位评论者不是女人,不是在妈和爱人之间左右为难的女人,不是在职场和家庭两大战场中“厮杀”的女人,不是更年期的女人(张洁写这篇散文时正处于这个时间节点),更不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男人背后的女人,他看不到也理解不了那种在无助、无望和无奈之下,只能把自己逼崩溃的情形。
  从发现母亲得病到手术、日常琐碎的护理康复,再到母亲的去世,作者不仅是在忏悔,更是对之前没有好好珍惜的母爱的找寻。“我一生爱恋不少,也曾被男人相拥于怀,可我从不曾有过如母亲爱抚时的感动……也不曾有如母亲的爱抚,即使一个日子连着一个日子也不会觉得多余……”“纵使我写尽所有的文字,我能写尽妈对我那报答不尽、也无法报答的爱吗?我能写尽对她的歉疚吗?我能写尽对她的思念吗?妈,既然您终将弃我而去,您又何必送我到这个世界上来走一遭,让我倍受与您别离的怆痛?妈,您过去老说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呢?妈,现在,真的,我怎么办呢?”体会了极致的痛苦和孤独,张洁再不怕妈离开了,她在人间再无软肋。2021年,张洁也去了天国与心心念念的母亲团聚,终于完成与母亲相守相伴的心愿。
  对比张洁获茅盾文学奖的两部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和《无字》,及其他作品所牵引出的对社会、对人生的思考,对人性、对灵魂的拷问,《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作为散文在影响力、知名度等方面都远不能及。可我们不管从张洁的成长经历、情感经历还是她的写作经历都可以看出她是极度渴望爱、珍惜爱,能为爱粉身碎骨,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将爱渗透到生命里去的。在经历了种种挫折带来的情感伤痛、看够了人性的阴暗之后,终明白母爱才是她精神①休憩的港湾和所有力量的根源,可母亲却在她情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觉中弃她而去,此风木之悲让她万念俱灰,她将血泪凝成《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于1993年10月出版。《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的文字里尽显作者的后悔、后知后觉、无限的懊恼,它是她“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无奈。言有尽,意无穷,最终,作者向读者传递了最质朴的情感:学会珍惜和陪伴眼前人。至此,张洁完成了对母亲的追忆,也完成了内心自我的救赎。一次采访中,她说,《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是一气呵成的,她一直没有勇气回头再看一眼,她不论从心理或精神上都承受不了再读一次带给她的打击。
  个人认为,忆母亲,颂母爱,表现女儿与母亲相处种种细微的情绪和复杂的情感,表达女儿对母亲的愧疚之情及丧母后的悲恸,《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如排第二,难有它作称第一。
  母亲是什么?母亲是“有一口粥她就给了我,有两口粥还是我的,除非有三口粥,才有一口是她的。”人生在世,后悔药最是求而不得,可老天眷顾,竟将它赐予我,让我在对母亲满怀歉疚之情时,还有补救的机会,因为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还在,我还能叫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