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是文坛上一位影响较大的作家。熟悉残雪的人都知道她的小说古怪、晦涩、反常。在她的小说世界,任你怎样重新整理,都很难形成有头有尾的理解思路,构筑出因果秩序井然的系统。
残雪作品里荒诞、怪异、非理性的事物也总是层出不穷,如原刊在1993年第10期《广州文艺》的《索债者》。这篇小说中对人物的描写,虽不像残雪其他小说那样表现的深奥、婉曲,难以读透,但仍渗透出诸多“非理性”的因素。小说中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既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朋友,且她对自己的同类已经失去了兴趣,产生了绝望,并将自己的生活空间、精神世界封闭了起来。于是她将自己的兴趣、希望寄托在了领养回来的那只猫身上,结果却遭到恶猫的纠缠,这些反而加深了她自身的灾难与苦闷。
《索债者》是以一个人与一只猫之间的冲突展开的,他们之间的“战争”仿佛是持久的,永远不能讲和的。作为主人,当初收养它是出于仁慈与怜悯。当时的它在污水沟里奄奄一息,小小的,眼里含着眼泪,全身也在簌簌发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死或被其它凶狠的野兽所吞噬。主人将它带回家后喂以牛奶、鱼肉等,本着一颗爱心饲养它、呵护它、宽容它,慢慢将其养成一只体形肥大、毛色光亮的大公猫,本想换来它作为宠物的缠绵与驯良,然而这只猫不仅懒、谗、贪睡,而且生性阴鸷、奸诈,一旦羽毛丰满,便在家中不断地制造事端,肆无忌惮地对主人进行骚扰和伤害。它撕烂主人的信纸与文件,撒尿在床上,夜里佯装“阴森森的鬼叫”,对主人进行着精神上的折磨。当主人对它表示亲昵时,它以利爪狠狠地在主人脸上留下两条血痕;当主人想将它扔至门外时,它又狠狠地咬伤主人手掌的虎口,使得主人伤口红肿化脓,不得不住院治疗。主人痊愈后,见它饿得皮包骨头,又生恻隐之心,再次精心喂养而使之康复如前。然而它一经恢复元气,便更凶狠、更张狂地对主人进行“报复”。它在主人睡熟之机,抓伤其脚板心,逼得主人不得不穿靴戴盔睡觉;它专横霸道,在主人家里翻箱倒柜、打烂茶壶、镜子,逼使开灯防范的主人不得不按它的意思关灯睡觉;它存心报复,纠集一群群野猫进屋打架撕咬,自己则在一旁冷眼观战。主人忍无可忍,激怒之下击杀一只野猫,并决心清除祸患。第二天乘其吃鱼时用麻布把它罩住,送至郊外挂在路边的树枝上。本以为它不会再回来,然而时隔不久,它又回到主人门前抓门、啃门、威胁咆哮,使得主人不寒而栗。这时主人也已经清醒地意识到它有弑主之心:假如放它进来,说不定会乘其不备将其咬死。
这篇小说的深刻之处在于,写了人性与猫的兽性难以沟通,而且仿佛是永远不能沟通的。在作者的笔下,猫与人是永久的敌对关系,猫是当作恶人来描写的。它的所作所为具有恶人的思想特征,对主人的怜悯、施舍,它贪婪享受且并不感恩;对主人的亲近、爱抚,它恩将仇报、凶相毕露……贪婪、残忍、冷酷、忘恩负义、以怨报德,这些都是“人性恶”的集中表现,也是现实社会中丑恶人性的真实写照。对于主人来说,这只恶猫是她生活中的魔鬼,仿佛是前世亏欠它甚多,而要今生加倍偿还的“索债者”。任你如何姑息迁就、任你怎样苦口婆心地感化想让它弃恶从善,它却总是恶性不改、嫉“善”如仇。作品借助于主人之“善”不能感化、不能救赎与猫之“恶”的情节,表明人性“善”与人性“恶”的不可调和与永久的对立。
这些都是与现实中的理性相违背的,现实生活中的猫一般都温驯、可爱,它们与主人心性相通,是人类忠实可靠的伴侣与朋友,《索债者》这篇小说中的“恶猫”是作者的主观想象。人的力量是强大的,对付一只猫,甚至比猫更凶猛、更厉害的动物都不算问题,又何况是一只恶猫呢?作者之所以这样夸张描写,只不过是想将人内心荒漠、苍凉的感受表现得更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