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本写不完的书。
写自己的母亲,感恩者有之,忏悔者有之,遗憾者有之,颂扬者有之,请母亲饶恕者有之,知道母亲的痛苦而没有办法再写下去者有之,与母亲感情的千千万万,我不能逐一列举。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母亲的样子,关于母亲的文字蕴藏着种种复杂的情感,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母爱的伟大是亘古不变的。
我的母亲像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是那样的平凡、那样的普通。母亲,家务劳动是她的职业、家庭是她的职场、辗转多地的公房是她的工作场所、兄弟姐妹五人是她的作品、和谐美满的大家庭是她留下的唯一遗产。
母亲是1928年生人。她的家乡毗邻鄂豫皖交界地区,位于京汉铁路沿线。与父亲结婚时,父亲在粤汉铁路上工作,可以说是两地分居,母亲与我的奶奶一起生活,父亲从南方来到西北,修建天水至兰州的铁路,母亲和奶奶从老家武汉来到天水,夫妻得以团聚。以后跟随父亲,一直向西,伴随铁路建设与运营,定居在大西北,与父亲终老在大西北,葬于他乡。
打我幼时有了记忆起,母亲每天都在忙着家里的一日三餐。早上天未见亮,母亲做好简单的早饭,送走上班的父亲、上学的姐姐和哥哥,就开始准备午饭。午饭后,又在准备晚饭,蒸馒头、擀面条、淘洗蔬菜,一直到全家人吃罢晚饭。母亲没有午休的习惯,午间一般是搓麻绳、纳鞋底,做家里人的鞋或是缝补衣物。家里有个使用多年的厚皮本,夹着各种鞋样,还有可以组合的几个成型木块,用来给做好的鞋定型。从纳鞋底、糊鞋帮、剪裁、上帮、定型,一双鞋要经过数道工序。在我三年级之前,我穿的鞋都是母亲亲手制作的。家人从里到外的衣服也都是母亲制作的。即使有补丁的衣服,也总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家里一台蝴蝶牌缝纫机伴随了母亲多年,是她最重要、价值最高的资产,也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工具,即使后来无需再缝制衣物,母亲也总是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在她的卧室中,那是母亲一生操劳的见证和记忆,与母亲有着岁月的故事。
母亲没什么文化,读到小学四年级因家境苦难辍学后,再没有进过学堂,而她孩提时的玩伴,得益于继续读书,后来成为人民教师,说起此事,母亲的晚年常感到惋惜和无奈。或出于此,母亲非常重视孩子们的教育,学校的家长会多是母亲参加,母亲与我们兄妹五人的老师都保持了很好的关系,老师家访时,母亲总是表现出对老师的极大尊重、热情、信任,也把老师当成自家人一样,把孩子教育成长托付给老师们。即使是多年以后,我们都离开学校工作了,这些老师平时与母亲在菜市场或街上见面,还是那样的热情,乐于与母亲交流、嘘寒问暖,母亲也会把孩子们的情况向老师客客气气地念叨一下,尊师重教的道理母亲是明白的。我们兄妹五人,虽然都从事普通的工作,没有什么杰出的成就,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待任何工作都能够遵章守纪,标准作业,认真负责,严格管理,待人接物方面有礼貌、讲规矩。2022年,因未能回家陪母亲过春节,我与母亲相互通信,问候母亲大人,时年已95岁高龄的母亲,给我写了回信,在嘱咐我和妻子继续好好工作、注意身体、祝福春节的时候,还没有忘记给她的重孙女写了几句话,让重孙女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学习,走好以后的路,为人民服务。母亲的信件,我始终珍藏着,每次拿出来看的时候,泪水总会湿润我的眼睛。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们是母亲生命的延续,可母亲更在意、更看重的是“正道”的传世、后代的出息。
大家庭的子女多,容易产生矛盾,母亲总是以夸赞为主,不论自己的子女还是儿媳妇、女婿,做了孝道的事、有利于家庭和睦团结的事,母亲总是挂在嘴边,记在心里,逢人便说。孩子们有了寸长寸短、鸡毛蒜皮的琐事,母亲知道了,也不会去断官司,非要说个子丑寅卯,搞个水落石出,或是权当就没有这码子事。母亲在世时说的最多的,就是大家庭的团结、和睦。母亲“治家”就是力求不偏不向,公平公正的。
有人说,一部分中国母亲含辛茹苦,一部分中国母亲相夫教子、负责家庭文化启蒙,我的母亲属于前者。母亲的晚年是幸福的、安逸的,这是她一生辛劳的积累和回报。她的子女、孙辈给她的那些回馈,如从大海里掬一捧水一般,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母亲是知足的,她说,“我能吃的吃了,过去没有的现在都有了,女儿、儿媳都随着季节变着花样给我买衣服,穿不完呀。”
母亲也有自己的想法,弥留之际,她告诉我,这一辈子她没有外出工作,花的都是父亲的工资。我一生都在试图理解母亲,尝试理解母亲那一代众多以家庭为终身职业的女性们,此时,我似乎明白在中国母亲的伟大母爱外,女性自身独立的意识和追求,要走出去,要走向社会,要实现自我,从来没有泯灭过。我对母亲、对女性的尊重和敬佩之情油然提升到新的境界和高度。由此,我想到知名作家梁晓声讲到的,“一个民族怎样,肯定与一个民族的母亲怎样有关。”这里,我还要说,一个民族怎样,肯定也与一个民族的女性怎样有关。一个家庭的和睦兴旺,那一定与一个家庭的母亲怎样有关!
母亲是平凡的。请原谅我,不能用“母亲的一生”这样的题目来写自己的母亲,我还是对母亲知道的太少、太少;我也不能用“伟大的母亲”这样的题目来写自己的母亲,那是因为母亲的一生即是三尺灶台、生儿育女,平淡如水,没有轰轰烈烈的革命经历。母亲的平凡,我不能用准确的语言来详细表述,如果只能用一个关键词来描述自己的母亲,那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操劳”。我姑且借用一首古诗,作为此文的结束,并以此表达对平凡母亲的无限敬意: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