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春夏秋冬都披着一件灰色的衣裳,单薄而显憔悴,可这树常勾起我童年的记忆。
春天来的时候,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洋槐树和柳树的梢头点缀了新绿,桐树花也已挂满了枝桠,而他呢?依旧孤零零地瑟缩在墙旮旯里。是他还没有觉察到春日莅临的讯息?还是不愿把自己介绍给春天?总之,老是如此的萧索。
在我的印象中,大人们是不允许自家的孩子去“亲近”他的,是厌恶,兴许也不全是。那时我就想,人们喜欢洋槐为的是,在暖春时节全家吃一顿喷香的麦饭。喜欢桐树为的是,用他来做几样简单的家具,再有孩子们也可以抿一抿花蒂的蜜糖。柳树是谦谦君子,有一种高雅的姿态,我就曾竭力美化过他。最后说到樗树,他可以被用来做些什么呢?
他的主干上长着很多树瘤,树枝也凹凸扭曲完全不合乎绳墨规矩,想来是没有木匠去理会他吧。与香椿树相比,他们虽同属落叶乔木,然而樗树既没有人家的香味,更缺少别人的风姿。所以,人们干脆叫他“臭椿树”,依我看这样不好。谁愿意生出来就天造一副丑面孔,况且这也并不是他的错呵!就因为他的叶子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的一切都不好了吗?树皮的颜色、枝干的形状、木质的功用似乎早已没有了谈及的必要。就这样入了夏,以往性情温顺的羊儿都不愿再多瞧他一眼。入了冬,连小脚的老婆婆也从未想过折一些干枯的枝条,理一理送入炉灶。可怜呀,这才叫“想做奴隶而不可得”呢!
偏偏是这样“丑陋”的树,人们眼中的“无用之物”倒正好印记了我儿时惬意的乡村生活。至今,还想得来当初和小伙伴们在樗树下捉“椿牛儿”、逮“花媳妇”的情景。那看似蠢笨的椿牛儿在樗树上慢吞吞地挪动着,如果看得不仔细,你准以为它是一个树瘤了。孩子们用小棍儿打掉他,等跌到地面,装死就成了最高明的逃生手段。几条小腿死死地蜷缩在一起,一动也不动,像是真的死了呢,一副十足的可怜相,可我们并不会因此而罢手。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过不了多久,这小家伙实在忍不住了,又战战兢兢地把胳膊腿舒展开了,你猛地再逗它,就立刻故伎重演。这一来一去,我觉得这小虫子傻得可爱了。
不能忘的,还有一种外表长着一对灰色羽翅的飞虫,又因为翅膀下一件红色的衣服被遮住了,我们小孩儿都叫它“花媳妇”。樗树是他们的乐园,他们只喜欢把家安在樗树上。调皮的孩子每每捉住一只就捂在手心,走到同伴跟前,神秘地说:“喂!给你娶个媳妇,怎么样?”,说着就要把手松开,美丽的“花媳妇”不失时机地逃离手心,忽闪着灰色翅膀飞走了。
那时,我对樗树的印象是深刻的。尽管也曾爬上构树,背着大人偷吃构桃;在高大的桑树下,饱食墨红发亮的桑葚,直到嘴唇变紫,小手被浸得污迹斑斑。可我怎么也忘不掉寄生在那樗树上的小虫,忘不掉那小虫赖以生息的樗树。我和樗树还有那昆虫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如此的和谐、舒畅。
战国中期宋国人惠施告诉道家的庄周说,自己有一棵樗树大而无用,庄子即驳道,樗树因为枝干盘结,不能作为材料,所以不会被砍伐,这“无用之用”岂不是他的“大用”吗?哲人是悟透了人生的,那么,樗树就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