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 中铁大桥局党校
周末,女儿手拿一本笔记疯疯癫癫地从书房跑出来,撞到我,连忙藏到身后,拗着头得意扬扬地对我说:“爸爸,我发现了你一个大秘密。”
女儿的话不着头。我瞪她道:“胡说,爸爸有什么秘密?”这么多年,我还真不知自己有什么秘密。
女儿“嗨嗨”地一笑,扭动肩膀对着我说:“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诵两句便戛然停下,睁着两眼看着我。
这是陆游的词,我很喜欢,但算不上秘密,接上去道:“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女儿不屑一顾,大声诵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唐朝大诗人刘禹锡的诗。”
“还不知道?”女儿奇怪地望了我一会儿,朗诵道:“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伴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
好诗,但是谁写的我记不起来。
“大笨蛋一个。”女儿见我还不明白,有点着急,背过身去看了一眼,转身又对我诵道:“日日红桥斗酒卮,家家桃李艳芳姿;闭门只是栽兰竹,留得春光过四时。”她故意把“桥”字拖得又长又重,然后两个黑眼珠子盯着我。
我会心地一笑,回道:“秋尽江南草未凋,青山隐隐水迢迢。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总算明白了!”女儿露出龅牙。
其实,在女儿背第二首诗的时候,我就猜着六七分,再诵读时,我心里已然十分明了,只是内心五味杂陈,佯作不知。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秘密。但女儿说得对,那真是一个秘密。
十几年前,我工作调到宁启铁路工地,购一张车票,在攒动的人群中挥手和妻女别离,踏上孤独的旅程。建桥工地忙碌又艰苦,生活单调又寂寞,闲暇之余,买了一本《扬州诗咏》,忽然发现诗词中竟镶嵌了那么多桥,有的通着星汉:“夜桥灯火连星汉,水廓帆樯近斗牛”;有的连着市井:“十里长街市井连,明月桥上看神仙”;有的荡在波心:“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有的远渡箫声:“乱掷黄金买阿娇,穷来吴市再吹箫;箫声远渡江淮去,吹到扬州廿四桥”;还有的接着莲花:“长春桥外接莲花,更跨双虹卧影斜”。这些古桥丰姿绰约,深深地打动了我。
桥,是最美的风景,是凝固的诗。我是大桥人,自从参加工作第一天,就与桥结下不解之缘,报到后第一件事是去看武汉长江大桥;上岗培训的第一堂课是中国桥梁史;谈第一次恋爱,月上柳梢头,人约大桥下。桥对我来说,有着一份特别的情感。于是工作之余、星光之下,便走进古诗词去寻觅“桥”的踪影,把一首首“桥”请进笔记本,让生活的脚步在古桥上流连,让疲倦的心情在古桥上凭栏。
女儿兴奋地告诉我:“今天我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还是你厉害!”我从女儿手里拿过那熟悉的笔记本,轻轻地抚摸,一页一页地翻看,一种莫名的惆怅掠过心头。
“为什么要抄这些诗词呢,爸爸?”女儿问我。
“你说呢?”我反问。
“因为你是大桥人,因为喜爱,是吗?”女儿不假思索地说。
的确,我爱中国古代美丽的蓝桥、红桥、画桥,爱诗情画意的拱桥、溪桥、廊桥、星桥、鹊桥,爱现代的开启桥、飞翔的斜拉桥、一跨过江的悬索桥、响着时代足音的铁路桥,但我更爱凝结我们中铁大桥人心血的气势磅礴的长江大桥、黄河大桥、跨海大桥。
随手翻到杜甫的《后游》,有三字改动:海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江山如有待,桥工自无私。
我缓缓地朗诵出来,作为对女儿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