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是江城,江城人爱游泳,长江是天然的游泳场。六十年前,毛泽东主席在即将建成的万里长江第一桥——武汉长江大桥的桥墩间畅游长江,而后写下著名词章《水调歌头·游泳》,“横渡长江”由之闻名于世。到1966年的7月16日,毛主席再一次在武汉横渡长江,这个日子遂被确立为武汉的渡江节。1993年起,武汉渡江节又被冠以了“国际”的名号,成为“国际渡江节”,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泳选手参加。
黑皮和他的家人见证了这一进程。
新中国成立之前,黑皮的父亲朱立安是武汉划业协会的水手,水性极好,驾船技艺精湛。武汉长江大桥开建,汇聚各界精英,朱立安成为一名桥梁船员。
为运送建桥物资,经国务院批准,在桥址汉阳岸下游一公里处、武汉长江大桥经租站的岸边建了一座货运码头,并取了个颇有诗意的名字:晴川码头。朱立安就在这个码头上为大桥建设服务,黑皮的哥哥们也都在这个码头上玩耍着长大,二哥还因顽皮失足落入过江中。
黑皮出生时,武汉长江大桥已建成通车多年,而父亲作为大桥局船管处运营大队的一名水手也已在全国的桥梁工地征战多处。黑皮读书时,父亲又调回晴川码头,于是他一如哥哥们一样在这个码头玩耍着长大,但他的顽劣似乎更胜于哥哥们。在这期间,他听父亲说晴川码头差点被拆掉,是周总理亲自批示才得以留用。
1980年,黑皮16岁,父亲到了退休年纪。朱立安“逼迫”上高一的黑皮辍学,顶职进了大桥局。从不求人的老水手恳请把兄弟夏明礼收自己的幺儿为徒。夏明礼当时是运营大队的水手长,技术极为过硬,一个人就能把一艘800吨铁驳打理得利利索索,人品更是没得话说。
顽劣少年黑皮落到了擅长调教年轻后生的夏师傅手中,日子开始不好过了。从学打五子扣、水手结做起,日复一日地洗甲板、打绳结、插钢丝绳,时光枯燥难耐。生性好动又精力充沛的他,时时刻刻想找一个施展“才能”的去处,但四面朝水一面朝天,加上师傅那时刻钉在身上的目光,上岸都成为奢望。
一年半憋屈又无奈的学徒期终于熬过去了。黑皮熟练掌握了十八种绳结、六种钢丝绳的打法插法,但他的心依然没有定下来,直到那次打群架。那次年轻后生们群殴的原因和过程都不必再记起,但黑皮不能忘记的是师傅冒着风险保护了他。
接下来的几年,黑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但从师傅手中学会了油漆的配比调和、锚泊水域的选择、不同水域船舶定位的要领等许多看家本领,还懂得了做一名水手的骄傲与自尊。五年后,他成为同批参加工作伙伴中的翘楚,第一个被任命为水手长。他还有了自己的工作信条:“不做返工活”,这得保证自己的每一次活计都要做到最好。
从此,青年水手黑皮的美好时光开始了:下巢湖、进湘江、过浏阳、涉沅水,在先后参加过的湖南津市澧水大桥、铜九铁路湖口大桥、武汉长江二桥的建设,用学来的看家本领,漂亮地完成了一次次的拖带、吊船和铁驳锚泊定位、应对突发强对流气候等等船舶施工任务。水手长黑皮成为拖轮、吊船船长们争抢的“香饽饽”。
1986年6月,受连日雨水的影响,正在津市澧水大桥施工的“大桥3号浮吊”接受着河水暴涨暴跌的考验。那天,刚上床休息的黑皮被一阵急促的喊叫声惊醒:三个小时内河水后退了三米,挂在岸边地龙上的钢丝绳把吊船拉得横倾接近极限,船员们正在你一句、我一声地争论如何处理。黑皮急忙站上船头查看水情,思考着应对方案,突然,一根受力的钢丝绳抽了过来,他的左脚踝骨当即粉碎性骨折。原来,一位毛手毛脚的同伴误开卷扬机扯断了钢丝绳。黑皮忍着剧痛,咬牙带领水手们排除了险情。但是,伤开始永远与他为伴了。
1992年,在完成了武汉长江二桥的建设后,黑皮被调到晴川码头。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兄弟们玩耍过的地方成了他的新工作岗位。开始时,码头上还有十来个水手,随着退休和调离,人员逐年减少。2000年,黑皮被任命为码头趸船的水手长,而整个码头的工作人员仅剩他一人。
在长江中上游施工的桥梁船舶在施工间隙会到码头停靠休整。近十来年,桥梁施工装备越来越大型化,还在服役的小型桥梁船舶越来越少,需要到汉阳江边这个小小趸船码头来停靠的船也越来越少。只有黑皮还24小时守在他的码头上。
武汉国际渡江节已有24年的历史,7月16日,来自世界各地的游泳好手从对面武昌岸的汉阳门下水,在汉阳的南岸嘴或汉口的滨江公园起坡,晴川码头的趸船正是观赏竞渡的最佳位置之一。每年的这一天,黑皮的女儿都会到码头上来,与他一起欢度几个小时。
今年江水上涨过猛,已超1998年的洪水水位,长江竞渡取消了。江上没有了往年的热闹场面,女儿也没来。已在晴川码头上守了25年的黑皮一个人在停电停水的趸船上守着,看着不断上涨的江水,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更是一步也不能离开。
黑皮的大名叫朱洪元,网名“菠菜”,知道“大力水手”的应该都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马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