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荣里 中铁建工
在京城生活,似乎有种生疏的熟悉,见过的熟悉,熟悉的熟悉,随时会钻出来,荡出来,跳出来。
那条昆玉河吧,也是故乡村西河的形状,只不过家乡的河冬天的冰没有那么厚实罢了。电视里咧嘴笑的男人、女人与村里田间干活的男人与女人并无二致。偶遇京痞儿,也长得和村中三秃子的样子。把皇城高楼比作乡下的高屋吧,长城也就是沙岭上的那道黑岗子。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沙沙响,像极了在山林间行走的感觉。地铁上打电话的女人,不厌其烦地与女儿交代怎么做饭,声音像极了喜欢高声喊叫的本家二嫂;高级酒店里,男人们狂欢的声音也极似故乡河沟里洗澡的汉子们的尖叫,皇都仅是换了道具。京城是放大的村庄,到处都似或隐或现的村人和房屋;村庄是浓缩的京城,某处格局,某个情形,某人讲话,放大了就是一处社区,一种政治,一段报告。村庄有时在城市里哭泣,城市有时在村庄里大笑。城市和故乡,是一部书的两个版本,装帧不一,内容极其相似。
在北京生活,有时哭笑不得。新发地总是捎来故乡的气息,譬如煎饼,还有地瓜,或者八宝豆豉。在一个逼仄空间,深夜也会有乡音传来,那种原版的乡土气息,亲切中含有命令;缩紧了脖子,被子滑落床下,摸被时忽然惊恐到这也是家乡同学用自养蚕茧制作出来的;手碰一书,却也镌刻着《苍山文学》,一副铁骨铮铮,敢于《当代》试比高的气势,翻开来看,熟悉的人物、故事和村庄的影子,对着你笑。北京不断的论坛和会议,犹如乡间集市,叽叽喳喳,难辨高下,断续缠绵,活像没有结局的结局。
车分档无异于故乡,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牛人傲立村头,旁边有车,或大或小。山野政治缺少案牍规矩,口耳相传成为村人美好的政治表达。北京城鸟人云集,乡村厚脸者成了北京政客,能说会道者演绎成商人;不少电视里讲话的大人物,在乡下见过不止一次,声调和表情,看来没有任何变化,变得只是衣服的形色。
有个理发师,会理短发,见客人摁头就洗。他理发的程序和大爷一样,抚摸额头的样子既熨帖又自然,理发时探寻你的口气也像大爷。不同的是,每次理发毕,我都要付给他钱。少时理完发,我会从大爷的钱筐里顺走一些钱。我喜欢理发室门前的大槐树。大爷家门前也有大槐树,大爷爬这棵大槐树摘槐花摔断了腿,只好去学做理发师。大爷转悠着伤腿,每天给一二十人理发,大爷靠手艺养了自己一辈子。
京城有单位,村里过去有生产队,现在有联合体和互助组,还有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体系。村里会有个别垃圾人,城里也如此;村中无法庭,对不端行为总有骂街妇女和街谈巷议者予以道德调整,这有些像报纸和自媒体。
北京城的确不大,大不过那个小山村。皇都的每处标志性建筑,都能从我那个小村找到对照物。东西向的长安街也和流井村的主干道相同。皇都聚会多,犹如乡下走亲串门;文化人聚会,拿出书画和著作互赠对方,扉页上写下自谦,很像村里老乡各家拿出农产品奉送,农人实在,皇都文化人比不上,尽管他们代表着文化。在北京满眼都是故乡。麦饭石的罐盆,是同族兄弟从故乡拿来;食油也是老家弟弟自轧送来;每天都会遇到故乡人,村里的物事就在京城繁衍开来。
地球变成了一个村,也让带着童年记忆符号的故乡始终追随着你。生活给了漂流者磨难,走不出去的村庄却赠予我对比的美好情怀,这种感觉陪伴,让你体会到释放的幸福,自由舒展的亲切。带着故乡长途旅游的愉悦,在走不出的村庄里活着,或许有一天会活成地主,那可是很好玩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