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佳 中铁十局
　　2010年9月5日，我得到一只你生前曾经佩戴过的金耳环。抚摸着它，好像你温暖的气息从不曾离我远去。多年以前，不知道能够坐在你的身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默地坐着，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只是现在，一切都不能够了，你走了整整五年了。
　　以为有些人、有些事，一辈子也不会写，因为太珍贵所以不敢写。如今，压抑着情绪，一点一滴地回忆你。年华心绪从头理，如鲠在喉竟然这般难捱。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曾偷偷地假想：若哪一天，你不在了……然后躲在被子里，听着自己突突的心跳眼泪就珠子一样的落了下来。可如今，你却真的不在了。
　　还记得我们相处的那个小院子里有两棵很高的梧桐树。每年春天，梧桐花开，满园的蜜糖香气。你把被子抱出来晒，我躲在被子里，嬉笑着跑来跑去。无论我往哪边跑，都能在被子的尽头看见你。那时候觉得你好厉害，每次都猜对我往哪个方向跑。
　　每天早上你五点钟起床，去附近的广场上晨练。我听见你起床的声音，洗脸的声音，锁门的声音。安心得沉沉睡去。天亮了，你赶回来，给我做早饭。油条、面条、煎包、油饼、咸菜，冲一杯麦乳精或者奶粉。等我醒了，我先叫一声，你利索地应了，进里屋来给我穿衣服。你打开柜子，一件件地问，穿这件吗？要不要穿这件？这是我们之间，每天清晨都要上演的戏码。
　　你用爷爷亲手做给哥哥的婆婆车推着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直到我玩累了，迷迷糊糊地睡去。你推着我做很多事情：买菜、做家务、串门子……有一次，我小学寒假回去看你，南屋里灰尘满满的小车子停在那儿，我兴奋地央求你说：“你再推推我嘛。”你说：“你长大了，奶奶推不动你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你老了。世界上，再没有比看着对自己而言重要甚于生命的人慢慢老去却无能为力更怆惘凄凉的事了。
　　夏日，院子大树下，会有蝉埋在泥土里。每次雨后，你都带着我去树下找蝉。找到一只，我就蹦蹦跳跳地把它放在卧室的窗纱上。每隔一小会，就爬上床，看看它蜕变了没。我问你：“怎么还不变？它什么时候才会变好？”你答我：“明早上你一睁眼，就变了。”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爬起来贴到纱窗上看，每次都如你所言。有时候蝉挖得多了，你会用盐水泡起来。第二天热油一过，酥酥脆脆。蝉，是我此生不会惧怕的生物。
　　而整个孩童时期，我最惧怕的动物是狗。记得有次你在家里缝被子，外面飘着雨。缝到一半，没有线了。你穿着胶鞋和雨衣就要去买。我缠着要你一起去。因为路滑你不肯带我。没一会你就回来了，但右跨的雨衣却被撕破了。你说是被邻居家的狗咬了。你庆幸着说，幸好没带我去。姑姑着急得带你去医院打针。那时，我还不知道有狂犬病这回事儿。你们从医院回来我才知晓。担心的以为你要死了，晚上睡不踏实，竖着耳朵听你的动静。你因为气管的长年旧疾，睡觉时嗓子会发出类似拉风箱的声音。可那晚你的呼吸声，是我听到的世界上最动听的吧。
　　你不在的这些年很少到我的梦里来。只记得一次，你还是那样跑着，欢天喜地的从屋子里迎出来。嘴里叫我：“小妮妮。”我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好像不伸出手来，你就消失不见了。我急急地问：“你怎么丢下我就先走了？”你的眼里顿时泪光耸动。我再一次看到你脸上那种令我毕生难忘的隐忍的表情。万语千言，你终究没有提起。盈盈灭灭，兜兜转转，到底，我知道你始终是舍不得的。就像缠绵病榻之时，你因为呼吸受阻，大口地喘气，却不忘给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的我一个强挤出来的微笑。每年寒暑假，我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你。你站在桥头，也是梦里这般隐忍的表情，心中万般不舍，也只是冲我摆摆手。腊月回家为你庆生，你因为晕车卧床。听到我要走，马上起床要送我。你坐在沙发上，脸上也是梦里这般隐忍的表情，心中万般不舍，也只是说“到家打个电话”。直到你走了，我才明白，最舍不得的那个人，始终是你。
　　在我们相处二十七年离别之后的这些岁月里，我有多思念你。然命运竟这般不公：在没有我的你的五十六个年轮里，因为不知道要与我相遇，不曾留下我的一丝痕迹；在没有你的我的余生里，因为身体里躺着你的血液，每想你一次，就心如刀绞。我爱你。很爱很爱。却从来都没对你说过。就此再见吧，我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