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的时候,87岁,最后几个月被癌症折磨得骨瘦如柴,好在离世还算安详。
他去的那年国庆节,我们像往常一样聚到一起,才想起他已走了数月。空荡的房间整齐而孤寂,矮柜上曾是分秒不差的座钟,因没了上弦的人,也停了脚步,就如外公走到人生终点。
记忆里,每逢过节最高兴的是外公,在他心里,我们总会在他想念我们的时候赶回来。他会早早地收拾好饭菜,不忘备好饮料,要是不喝,他可不乐意,总是劝,你们小孩都喜欢,我也总是傻笑,一口气喝光。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在他眼里我依旧是孩子。
外公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我两岁就跟在他身边,到了上育红班的年纪,我就在外公家附近上幼儿园。外公疼惜我年纪小,每天来回四趟接送我,风雨无阻。我乐呵呵地在他背上,抱着烤地瓜吃得很开心。
外公退休后开辟一块自留地,我仅有的农作物认知都是从那儿学来的。春天的韭菜,夏天的豆角、丝瓜,秋天的南瓜,冬天的白菜,一年四季不间断。我最喜欢跟着外公去地里玩耍,像是一个小尾巴——他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他挑水,我用小桶打水;他浇地,我捉虫子——等他收拾完农活儿,一手握着肩上的锄头,一手牵着我,哼着小曲往家走。
外公还会养上几只鸡,每逢过年我们这些女婿外孙回来了,杀鸡、炖肉,用大锅咕嘟着,满园飘香……小时候,我爱瞧热闹,看见被放了血的大公鸡还满院子蹦跶,唬得我满脸怯色却又兴奋地跳着脚。我挑出公鸡尾巴上最鲜亮的羽毛,央求外公做成毽子,能踢得老高。舅舅也会拿出头年儿买的滴滴筋,我总是等不到天色擦黑,就急不可耐地在门后放起来,带着表姊妹几个玩得不亦乐乎。开饭前,外公会从他那个黝黑油亮的钱匣子里摸出压岁钱,一人50元,二十几年不曾少,也不曾多。可是,从此以后,我再也吃不到外公养的鸡,再也收不到他的压岁钱了。
衣橱里满当当的衣物被收拾一空,只剩一只猪腰子饭盒和一只旧算盘。母亲埋怨舅舅将外公生前的衣物不论新旧全烧了,有不少都未穿过,舅舅喃喃地说了担心外公在那边衣服不够穿,说得我们心里直发酸。
饭盒是外公参加工作时用的,里面是他一生的证件,几十载的光阴被刻画成发黄的回忆;里面还有一张全家福,上面是年轻的外公外婆和年幼的母亲姊妹四人,用泛黄的纸一层一层包着,被外公细细地珍藏着。我无法想象,在孩子成人逐一离开家、外婆过世的三十几年时光里,外公就是靠着这些泛黄的见证,安心而又知足地活在记忆里——回忆着妻子,惦记着他乡的孩子,重温曾经美好的岁月,品味自己的一生。
我拨弄着外公留下的算盘,算珠发出的声响依旧清脆。窗台上,外公种的腊梅肆意舒展着肥硕的叶子,不知今年冬天它是否依旧开出娇嫩的花来。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伫立在这间房里,人不在了,物件没了,可我依旧能感受到那气息,仿佛外公还坐在他的老躺椅上品着茶,笑吟吟地望着门口,等着我们来看他,等着我们给他拜年。
沏茶时,我突然发现茶盘上放着外公最爱的那只紫砂杯,杯盖一尘不染。明了,那是舅舅对外公的思念,其实他一直都留在我们心底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