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忠义 中铁电气化局
八十年代初,我将6个月的时光留在郑州。这座城市很美,尤其盛夏的梧桐很肥,树影很浓;一些街巷很瘦,房舍很矮;浓荫里蝉鸣起伏,夏日的热烈,像刚烧开的锅。这些一直连同我遇到的那些人影,在我的记忆里沸着。
说起郑州,人的脑海总要浮现“商都”、“中原”、“枢纽”等关键词,常被那地方的历史、位置、作用带进宏大的话题。而我想起郑州,却总被青春、驿站、出发这类词裹满思绪,在一种凄婉的回望中,二七广场的纪念塔就仿佛又投了很长的影子在我的眼前。
那时的上级机关在郑州,我们这一帮青工,被抽到那里进行文化补习。数学、语文、物理学得津津有味。我信手涂鸦的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念诵和讲评,看着年龄长我许多堪称师傅的同学侧耳聆听的样子,内心常常有一种忐忑和慌乱,但最终还是被一种莫名的愉快牵引着,向努力的目标蹒跚学步似地行进。
课余,我穿过几条街区,顺了广场的塔影,走向热闹的店铺。那时最爱吃羊肉烩面,阔大的海碗,托在掌心,能感到沉甸甸的实在;一指宽的削面,嚼在嘴里脸上总要绽出笑纹。听闻过“道口烧鸡”,却不曾亲尝,因为太贵,舍不得花钱。却舍得买书。如今站在书橱前,翻弄那些陈旧的书籍,于扉页见到“x年x月x日购于郑州”字样,那正是彼时的纪念。
年轻时头发长得快,理发的价码是一角五分。有次理发,付钱时身上只剩一角毛票。国营理发馆的师傅,微笑着说:“有空送过来就行。”记得,归还那五分钱时,我来回跑了三十里路。那时的人大多讲信用,也能彼此相信对方,信任的力量托举着灵魂,就是跑再远的路也不觉累。现在想来,被信任讲信用,无疑是洗尽垢污的轻松。
那个夏天住院的情景,也很清晰。那次我高烧不退,满嘴胡话,退烧却是七月七日那天。邻床的病友顺势谈起高考,却仿佛揭剥着我心里的创伤,对着橘黄的灯,恍若又见无数煤油灯下的徒劳日子。但那种心境,还是被读书的话题,和读了某书后你一言我一语的感想消弭了……在病床上读完《雪落黄河静无声》之后不久,我办理了出院。那是个星期一,我与病友们一一道别,有人就帮我拾掇东西。带进病房的那些小零碎,杂七杂八都装进我那帆布兜里。却把几本文学杂志留给了病友,因为我发现他们都爱看书。我拎了自己的包离开那里时,深知今生再也见不到这些难忘的人了。果然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至今还记得枕木下生满杂草的那条铁路,以及夏夜里挥着蒲扇纳凉的人们。我从那座小桥走过时,梧叶阔阔,蝉鸣嘶嘶,那些铁路家属居住的低矮平房,从我的眼底缓缓迎来,那些比洛阳话挺括许多的郑州话,也在耳际铿锵不已。这在我的生活里增添过不少温暖。
可最后那场暴雨还是淹掉了我们的居处。那正是我们毕业准备离校的当日。本来从容的离开,就变成了相携在齐腰深的水里,扛着木箱、被子,拎着盆盆罐罐,像一群寻找出路的过客。那天,我被安顿在机关会议室以桌为床,那一夜疯狂的蚊子在我身上留下了无数肿包。那天早晨我眼里布满血丝,那天早晨我也挥别了那段青春和那个驿站,开始向更广阔、更火热的的生活走去。那一年我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