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是平凡的一年,但充满着希望。这年十月的长江边上,中铁大桥局小区里,工人老叶迎来了重要时刻。听说老叶喜得千金,工友们都纷纷前来道喜,老叶却操着一口标准的武汉话打发道:“又不是个男娃,有么事好恭喜?”
他就是我的父亲,一个传统且平凡的技术工人。儿时经历过大灾荒,差点饿死,只因和兄弟们抢食,还差点被爷爷摔死。老叶自然没有接受过特别好的教育,但却凭着顽强的战斗力和过人的悟性,成了厂里的技术工人。
受爷爷影响,老叶的教育方式如出一辙的霸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从不容许我到处乱跑,干什么都要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做错事了,就要罚蹲,甚至是罚跪,哪怕是放学在外面贪玩了十分钟,我回到家都可能要挨罚。这就是他的法则。
有一次,老叶告诉我什么叫“安居乐业”,并命令我造句。我不假思索说出:“只要爸爸睡着了,我们家就安居乐业了。”当天晚上,老叶没有睡着。
我上中学时,老叶主动申请去孟加拉国,因为厂子在那边的项目要有人长期驻外。其他技术人员都不敢去,主要担心卫生条件,传言孟加拉国有瘟疫,水都不能随便喝,会致命。可老叶自小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主动请缨。后来,还是妈妈告诉我,老叶是看我快长大了,想着改善下家里的条件,驻外有补贴。
老叶驻外的那几年,我身上的缰绳自然是解了,但心里的缰绳却慢慢套牢。他会时不时来信询问我的情况,通过他传回的照片,我看到了他巨大的变化。由于工地暴晒,紫外线又强,老叶变成了“黑叶”,和楼下打的两块钱一大桶的酱油“同宗同款”。且为了项目工作便利,尊重当地穆斯林文化,他还试着修起了长长的李大钊式的八字胡。
后来我到了广西上大学,老叶陪我过来安排好所有学前事宜,回程前,他给我买了新手机,对我说:“我以前对你管得太严,因为你是女娃,怕你成长过程中走了歪路。现在你也长大了,一个人在外面,如果有人欺负你,立刻打电话给我,我马上赶到。”看着老叶一个人登上回程的火车,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朱自清文中父亲的背影,原来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的。
老叶视技术为生命,也十分珍视自己经手的每一项工作,为了让自己的技术保持纯粹,他始终战斗在工地一线,也不愿意接受提干。最终老叶以普通技术工人的身份退休了。
毕业后,我毅然选择加入中国中铁,到中铁六局广州公司工作,和当年老叶同在国资央企。我希望在一个不同的城市实现自己。虽然离开了长江边上那个嘈杂又略显破败的小区,但事实证明,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无法超越老叶,无法超越他那一份平凡中展现出的坚毅。
我也终于真正理解了老叶——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