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中祥 中铁二院
到成都十年了。前不久, 同学给我发来几张微信图片, 原来是从云南昆明通往富民的高速公路几近成形, 而我的老家就在离这条高速某一个出口不远的一个小山村。
看着图片中宽阔的双向六车道和现代感的限速标志, 让我不禁唏嘘、 感慨万千, 往事一时间涌上心头。
那是一个凭劳力挣工分的年代, 我家劳动力缺乏, 年底上分的粮食和钱也就不多, 家境比较窘迫。那一年的秋天, 院子里的柿子树格外争气, 一枝一杈上都挂满了火红的柿子, 把树干都压弯了腰。家人摘了柿子, 天不亮就挑到集市上去卖, 父亲给了我一个背箩,捡了几个柿子在里面, 让我背着跟在后面走。村里到镇上的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 时而上坡, 时而下坎, 两边还长满了蒿草。在雨后泥泞的小路上, 我想追上大人的脚步, 可步伐太小、 心又太急, 没走多远就摔了一跤, 柿子沿着山坡滚了一地, 掉到了深崖下。我放声大哭, 父亲走过来扶起我, 连我和背箩一起背到背上。这是我对家乡道路最初的记忆。
上小学以后, 村里开始修公路, 每家各负责二三十米, 我母亲身体虚弱, 家里只有我和父亲去修。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 一放学我就帮着去拉耙子, 我在前面拉, 父亲在后面推, 把土一点点赶到坡下, 肩上都勒出了红红的印子。还记得每天傍晚的 “躲炮” 是最大的乐事, 只要远处传来哨子声, 所有人都纷纷丢下工具往山顶跑。接二连三的巨响过后, 无数的土和石子在天空中飞舞成绚烂的图画。
路修好了, 人挑马驮渐渐让位于两个轮子的马车。村上包产到户, 我们家有了自己的责任田和牲畜。父亲是一个精于农作的行家, 庄稼的长势总比别人的好, 我家渐渐有了余粮可以拉到镇上卖, 家境终于日渐宽裕起来。那时候最大的乐事就是陪父亲去赶集, 坐在地摊前, 点一碗肉帽米线大快朵颐,然后花三毛钱买一本小人书。回家的路上,父亲在马车的前头扬鞭赶马, 我坐在后面边走边读, 如痴如醉。
后来, 上了初中住校, 学习闲暇时, 我喜欢爬到附近的山冈上, 看那条蜿蜒起伏的道路和一天一趟开往昆明的长途汽车。每逢这时, 我总会在心里一遍遍想象省城的样子, 想象大山那边, 现在是什么模样。
中学毕业, 我考上了陕西的学校。第一次出远门, 父母很不放心。出发的那天, 路被雨水冲断了几处, 是父亲背着行礼送我到镇上坐车, 到了车站, 我在车上, 父亲在车下, 他对我说:“幺儿, 出门在外, 要注意安全。 ” 然后, 从兜里掏出几个煮熟的鸡蛋递给我。挥手告别那一刻, 父亲的眼圈红了。
工作后分到勘测队, 长年在外, 一年也难得回去一次, 但每次回去, 总会发现道路有了新变化。最先是拓宽, 后来改直了, 现在是铺了沙子。到了2001年, 就变成水泥路了, 两旁红墙灰砖的瓦房, 也被越来越多的小洋楼所取代。同样在变化的, 还有日渐苍老的父母,和我的工作生活。先是在勘测队, 然后定居昆明, 2008年底调到成都, 日子越过越好, 回家却越来越少了。
2017年5月, 母亲来电话说, 父亲背部半边疼痛, 手脚麻木。我连夜赶回去, 借了朋友的车把他送到昆明, 诊断是早期心梗。我陪着父亲住院了一段时间, 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但父亲的思维却日渐混沌。送他回家的那天, 又经过那条路和沿途的村庄。在这里, 我们曾无数次赶马快跑, 快乐地聊天谈心。可是这一天, 当我再问他村庄的名字, 那个曾经只手撑起整个家庭的父亲, 竟然只能像一个孩子般嚅嚅地说:“我记不得了。 ”
三个月后, 父亲去世了。公墓就在离公路不远处高高的开阔地上。那条历经岁月变迁的道路, 依然静静地卧在那里, 见证着这片红土地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