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占辉 中铁广州局三公司
老张的新房子在城南新区,晚上要过去浇花,便拉了小李一起去。
房子面积很大,140多平,价格也不菲;整体装修是简欧风格,客厅里挂了两幅国画。小李是第一次来,先看了侧墙上那一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落款上分明题着“李苦禅”。李苦禅乃现代书画名家,是齐白石门下第一弟子,白石老人曾赞其曰,“英也过吾,英也无敌”(李苦禅原名李英),一手阔笔写意,驰骋画坛数十载。画名“得寿乐”,黄色打底,皇家的黄,一只猴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捧着一只大仙桃,边上斜逸出几枝墨竹。小李平素喜好在电脑上翻看收藏高清图集,李苦禅擅画鱼、鸡、鹰,不曾听说他老人家画过猴子。再去细看落款,原来是“李若禅”。小李就有些走神,想起真假李逵的故事,又想起前些年的武侠小说,封面上印着金康著,让人乍一看误会成是金庸著。
又去看客厅背墙上那一幅,画右上首行书写着朱熹的《春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左上角几枝寒梅,正下方一盆水仙,右上方几朵折枝牡丹,插在一个花瓶里。细细看去,只觉笔笔是笔,无一笔是乱的,梅花、水仙、牡丹组合在一起,画面虽满,却不显壅塞;随便单拎出一样,都是小幅佳作。字也是画家字,有文人情趣。
老张忙不迭地拿来两位画家的画册,叙说两幅画的来历,小李慢慢翻看。照片上,李若禅留着艺术家标志性的长发,五官却分明一副市井之相。忽而戴着墨镜骑着骏马奔腾,忽而把双节棍耍得虎虎生风,又眯着眼睛在海边坐禅。简历上说他遍游名山大川,常驻于道观、寺院,与长老相交游。早年游历边疆,采风写生数年,与牧民马群为伴。再看另一册,作者原来是本地一家画院的院长,平头,一脸学究相,眼神凌厉单纯,象已经仙逝的吴冠中,有一股不妥协的劲头。
老张说,先有的《得寿乐》,后来又辗转托人请了院长来。院长进了房间,大致眼光一扫,比了一下背墙的尺寸,心中有数;又到李若禅的画前立了片刻,说,“这人我认识。”就未再多言。李若禅在本地办过一次画展,请出一位退休的副市长撑门面,院长作为本地的艺术界人士,肯定知晓。小李让老张好好回忆,院长对李若禅的画还说了什么,老张挠了一阵头,说再没有了。
小李不能释怀的原因,是想起了王跃文《国画》里的情节。小说里朱怀镜要给刘处长送画,找到了画家朋友李明溪。李明溪画了一幅山水,茅屋竹篱,上有老桑一枝,嫩叶数片,两只肥嘟嘟的蚕爬行其上,是春天的景象。春天的春,再加上两只虫子,就藏了一个“蠢”字。牡丹是花开富贵,梅花是不畏寒霜,水仙寓意吉祥。国画里常见的组合是竹子和水仙,或者梅花和水仙,梅花、水仙、牡丹的组合倒是罕见,那几枝牡丹偏又插在一个瓶子里。目光清澈的院长不会也暗藏了什么玄机吧!
当晚回到家里,小李仍是心萦神绕,直至子夜一点,豁地一拍脑门,一下子明白了院长的苦心所在。梅花、水仙、瓶子,梅水瓶,谐音没水平。春日,朱熹,取首字,春朱,谐音蠢猪。合起来就是,蠢猪,没水平。这院长比李明溪还要刻薄,把老张、李若禅捎带着一起骂了。这位院长画龄近四十个春秋,擅画苍鹰、牡丹、墨荷。想不到为了一时的意气,撅了七天的屁股,伏在画案上,尽展平生所学。装裱的老师傅对老张说,这幅画拿到市面上,怎么也得十万起步,二十万不在话下。院长一文不收,白送。开这么大的玩笑,院长也是吃定老张的朋友里没有此号人物,发现不了这个秘密。小李又想,院长费了这么大的劲,果真无人识破,也是寂寞无趣。
小李嘱咐老张,下次去拜访院长时一定把自己带上。小李意思是要觑个无人处,把这话挑明了,顺便讨教一下,免得院长寂寞。那晚他独自一人笑得在床上打滚儿,想来院长也是一个人笑,要是两个人能在一起笑,方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