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紫鹊界梯田时,无法不惊叹这人类的杰作与自然的神妙。
时宽时窄的田垄从山顶层叠而下,仿佛一道道细碎的涟漪,又若群山涌起的条条皱纹,抑或是大地的深沉年轮。起于秦汉盛于宋明的紫鹊界梯田,无需筑渠引灌而水自丰,是苗瑶汉各民族历代修缮的世外桃源。不是胜景季节,秋稻已收,田间蓄水,有鸭群嬉戏其间,一切悄无声息,只有风拖动落叶的声响。
撞进这寂静里,我连脚步也慢了下来。转过一个山弯,一个黑紫色的牌楼赫然矗立,“紫鹊人家”几个大字行云流水。穿牌楼而上,不想竟是一段极陡的坡路,几乎要躬身低头而上,百米过后才豁然开朗,一栋二层小楼掩映在山腰处。
老板娘应声而出,精干利落,有一种说不来的亲切感。我决定晚上就投宿在这里。安顿在顶层的木阁楼上,楼下厨房中隐约传来切菜剁骨的声响,家的感觉就这样涌上来。老板娘劝我趁天时尚早往最高处的丫髻寨走走。我依言出了门,沿山路慢行,阡陌纵横的梯田磅礴恢弘,瑶人冲的“凹”,贡粮田的“平”,金龙的“弯”,从山尖到河谷,连绵如云梯,蜿蜒如巨浪,撞碎了山峰的刚硬,在刹那间柔媚了视觉。
山顶上的丫髻寨空无一人,风吹过,凉意森森。此刻,我的静,山的幽,风的动,树的摇,一起缓缓汇聚,仿佛本该如此,仿佛也会一直这样。
回到“紫鹊人家”,炊烟、饭香一起裹挟而来。萝卜炖排骨、腊肉猪血粑、清炒小油菜,农家的饭菜朴实却分量十足。猪血粑是用猪血、豆腐和肠衣灌制而成,有血冻的滑腻和豆腐的柔韧,浸入了腊肉的香气,温暖了这个异乡的夜晚。
暮色沉下来,山里的寂静是真的静,如墨的夜色,星斗和新月在云层中穿行;灵魂如一只飞鸟,在山林间轻盈地翱翔,自由辽远。
老板娘抱来几本厚厚的影集,全部是投宿这里的摄影人集结出书后留赠给她的。在这些影人的心中,也许“紫鹊人家”如同紫鹊家人了。我与老板娘搭讪,得知她一个人在这山里经营着两家民宿和一间餐厅,丈夫在外打工,还有一个儿子寄宿在几十公里外的镇上读书。我问她一个人支撑着家业苦不苦。“不要紧,一个人能行,门前这条百米的路就是我花了十一年一镐一锹修起来的,明天还要请人加盖房屋。”看我惊诧,这个瘦小的女人解释道:“总得辛苦,为的是以后团圆。”说话时,她眼神里带着闪光的羞涩。
山里的天似乎亮得格外早,树影的轮廓中,远山朦胧欲醒。
半夜里,一位摄影爱好者奔袭90公里来拍日出,天空微云,未能成功拍摄,但也未见懊悔,收拾行装即刻赶着回去上班。这是紫鹊界的呼唤吗?只为一眼风景,不管前尘后路。
建屋的工人陆续来了,“紫鹊人家”热闹起来,大家吃着早饭,看着图纸,翻腾着砂石水泥,一派热火朝天的生活景象。
告别老板娘,我重走百米坡路,感慨良深,100米、11年,一锹、一镐、一双手,也许这就是千年梯田的意蕴,没有生活艰涩的抱怨,只有一点一滴地耕耘汇成的丰收交响。
紫鹊界,让我看到了世外桃源的胜景,更看到了坚实的幸福。